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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 鳳凰飛過 》
才慶幸今年的李子，老天幾乎全程幫了忙。可也不敢忘記，當老天賜予豐厚時，總會收取一些回去的。
鳳凰逐漸形成時，我正一邊趕著未完工的雪梨套袋、估量著水蜜桃的成熟度，一邊緊盯著中央氣象局的最新資料，26日眼看著她的中心氣壓，數小時之間從990百帕降到965百帕，移動速度則越來越慢，知道不能掉以輕心了，除了騰挪半天時間修補日漸殘破的竹屋，也加緊趕工，將成熟度差不多的桃子儘量採收出貨，更及時拜託山下的朋友買好果醬瓶──幾棵已退耕棄作的桃樹品質較差，颱風豪雨也勢必加重損傷，打定主意今年的加工產品就是水蜜桃果醬了！
26日晚上看著明亮的星光就寢，還沒入夢就響起滴答的雨聲，矇矓間怪自己，此時觀星、聽雨，心中竟無一點詩意──是這種討生活的方式銷磨了靈性？還是生活的試煉還我務實平常的心？既無暇琢磨也來不及感慨，倦怠中只知憂愁明日風雨──知道明早將是曙光一現就要穿起雨衣，搶在大量雨水撐破將熟的桃子前將它們採下來，搶在颱風登陸、道路坍毀之前將它們寄出去…
27日雨間歇地下，一種蓄勢待發前的散鑼鼓，偶而一陣催緊神經的不祥風勢，隔著雨衣傳來寒意。正好來訪的朋友阿珍，在我渾身濕淋揹著一籃籃桃子進門時，總熱著一鍋薑湯，讓人身心都領受一股溫暖。可仍不時想望半杯熱咖啡，提振漸漸虛疲的肢體。27日宅配截止收件前終於將大部份的桃子交寄出去，留在樹上的不夠熟，只能聽天由命。這天晚上我像鈴聲響起、交出試卷的考生，在滂沱大雨中接受一種無論好壞都已無能為力的放鬆。竹屋依然漏水，我為仍據有一隅乾適的角落，擁著一床暖被而幸福滿溢，一覺到天明。
28日梨山又成孤島，三條對外交通路線全部中斷！我因決心放自己颱風假而有些心神恍惚，穿起雨靴風雨中去走路。
四周盡是水，雨無邊無際，像要下到地老天荒；路上闃寂無人，只有清的濁的、大股小股的水漶漫奔流。一個林木蒼鬱的拐彎處，讓我想起墨脫雨林，那參天蔽日的林蔭和瀰天漫地的水霧，讓我一時錯亂，想穿越時空，將自己投射回在雅魯藏布與喜馬拉雅雄奇交響的絕域裡跋涉的日子…很快就發現這突如其來的聯想多麼荒謬，有些什麼極端不相容的東西，生生切斷這看似相似的場域情境……是什麼？
公路！這鮮明得無法掩藏的答案太快跳了出來。是公路拉開了我和這片山林的距離，沒有枝葉拂身，嗅不到植物與土壤交混的清新與腐敗，幾米寬的公路已足夠讓我在穿行林間時讓周遭的生命都成了風景。更銳利的反差是：公路澈底改變一個地方的生活方式，也改變人對世界的看法。運輸帶來外地的物資、技術、消費習慣和理解世界的方式，瓦解自給自足的能力和意願；也帶走本地的資源、勞力、簡單的生活，改變人對環境、以及人與人相對待的態度。
我無意定奪公路的善惡，它只是在此刻給我諸多感懷。我知道腳下的公路曾經，且還在給我探索、自省、出走與回歸的機會，也讓我在離群索居和與世交流之間選擇得更自由。我也知道路兩端的世界──那看似悖離純樸天真，一去不返的道路，可能也通向全方位的無限，靈性與理智更極致的高度；而好似保有純真的，也可能守住愚昧、受困於狹隘無知，掙扎在矇昧的人性底層…
其實每條公路的開築，都有著經世濟民的期許、奮發向上的良善意圖，當然也會縱容人性的慾望，藉其勢盲目奔流，最終成災。路是人取用的諸般工具中的一種，工具無善惡，普羅人性成就其善惡，而這普羅人性在有路無路的世界一樣存在。人欲何去何從，需要自心的明覺，選取或捨棄某種工具，驅使、或被工具驅使到什麼程度？除了能力，還有艱深的智慧在其間！……
一場颱風，從拼搏到感懷，可能只想證明自己還沒有被勞務瑣碎淹沒吧？誰說過：一切感懷都源自於閒情？閒中才能真誠深刻與世間萬物交流。這半日恍惚，是鳳凰飛舞留下的餘韻，提醒我不要淪陷於汲汲奔勞的生活羅網？
2008/7/29 阿寶於梨山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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阿寶 2008.07.3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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