前言
查理.葛羅.可拉漢大力地踢著鐵路邊滿佈的碎石子,彷彿這是他最後一次上火車工作。在堪薩斯州科菲維爾鎮的一個小火車站裡,每輛火車都裝載著滿滿的貨物,準備運送到美國各地。不久前,這兒的站長要查理從火車上的隨車服務人員退下來,改為負責鐵路扳道工的工作,專門推運一節一節的車廂。站長要求查理必須在今年底前完成眼前的工作,這有相當的難度。當查理走向最後一台載滿豬肉,準備送往芝加哥的車廂時,天色正好暗下來。由於天色已經完全變暗,查理只能仰賴手上提著、光線閃爍不定的油燈和鐵軌上的黃色指示燈,勉強檢視運送貨物的清單。
推移那些車廂並不是什麼太繁瑣的工作,但卻很耗時,得先拆開一節節的車廂,將最後一節車廂擱在一旁,然後將火車頭推到鐵軌上,再將所有的車廂扣在一起,過程中還得隨時和操控室裡的操作人員保持聯繫與溝通。時間比預計的還快,查理和操控室裡的工人已經將最後一節車廂推上軌道,所有的車廂都確認連接妥當了。
再過一分鐘,這班火車即將開往北邊的賈普林。或許是因為太累的關係,查理對著機械室揮動一下油燈後,索性先坐在地上,點了根菸。機械工人先是將火車頭調轉到正確的位子,接著啟動火車。不知怎地,查理面前的最後一節車廂竟然像是鬆脫般猛然向後衝撞,開始原地打轉;這時查理才恍然大悟,剛剛忘記將最後一節車廂的連結鎖扣上。查理迅速將手上的菸丟掉,抓起連結鎖朝正往反方向滑走的車廂跑去。連結的鐵栓位在車廂的另一頭,查理必須用更快的腳步追趕,才能將連結鎖扣上。
火車的速度越來越快,車輪和鐵軌摩擦後的閃光讓查理更加看不清楚鐵栓的位置。試了三次之後,連結鎖終於扣上鐵栓,他喘了口氣,然後作勢往旁邊站。
當查理正準備退往旁邊的時候,他的一隻腳竟卡在兩條鐵軌中間的轉轍器上。
查理稍微讓自己的身體側傾,看看是否可以將卡住的腳抬起來,沒用。接著他不斷轉動自己的膝蓋,看看是否可以把腳拉出來,還是沒用。一個不小心,查理跌坐到碎石子地上,在依舊閃爍的黃色指示燈下,查理眼睜睜看著其中一節車廂的輪子就這樣輾過自己的右腳。
差不多同一時間,操控室的工人回過頭看了查理一眼,發覺查理跌在碎石子地上,跟著身體的一部分被壓在火車底下。工人趕緊將火車停下來,從操控室跳出來衝往查理。
原本卡住查理的轉轍器因為火車角度轉變而鬆開了,但查理可不是沒事。他的右腳從皮靴到裡面的骨頭,已經被火車車輪壓得粉碎。查理努力地拖著上半身,讓自己遠離火車後無力地躺著,他用一隻手肘撐起上半身,好讓自己可以大口喘氣,鮮血不斷從右腳下湧出。終於,操控室的工人跑到了查理身邊。
「查理,你沒事吧?」工人急切地問。
「老天爺,你覺得我現在這樣看起來像是沒事的樣子嗎?」
「情況有多糟?」
「我不知道,我的腳流了很多血,而且我想我應該走不動了。」查理上氣不接下氣地說著。
工人從查理手上拿起油燈,往火車車廂看去,不禁倒吸一口氣,他看見查理的右小腿有一半還在車輪下,留在查理身上的,只有不斷流出的鮮血和支離破碎的骨頭。
「我得趕緊送你去醫院,查理。」工人努力地讓語氣保持平靜,然後開始大聲呼救。
有兩名鐵路工聽見呼叫聲,接著他們三人將查理背到站台裡,七手八腳地先將查理的腿用破布緊緊地包紮起來,然後趕緊開車送往醫院。
在送往醫院的途中,發生了兩件令人不可置信的事。一個是查理的腳沒有再繼續流血,這讓他不會因為失血過多而死在送醫途中;另一個則是有個非常細小的東西順著查理的腳爬進傷口裡。這個細小到根本看不到的東西,將改變查理的命運。
產氣莢膜梭狀芽孢桿菌(clostridium perfringens),是一種外觀呈條狀的細菌,且會造成許多疾病。對查理來說,這個細菌導致他的傷口出現氣性壞疽(gas gangrene);這個細菌可能是從查理跌坐的泥土中爬進去的,也或許是來自小貨車裡面腐爛的雜草和骯髒的泥土塊。基本上,只要是髒亂的地方都會有這種細菌的存在。
在醫生幫查理縫合傷口的時候,正好為這些細菌營造絕佳的低氧環境,讓產氣莢膜梭狀芽孢桿菌可以恣意地在查理體內繁殖,並製造更多的毒素和氣體。這兩種物質會阻礙查理動脈內的血液流往腿部,然後腿會開始腫脹、變黑,接著組織會開始腐爛。光從腐爛的氣味就可以知道傷口出現不正常的情形。
在一九一○年代之前,醫藥界還沒出現抗生素。醫生只能決定將查理的腿再多切除一段,並祈禱細菌不會繼續感染。不過實際狀況並不樂觀,切除的傷口還是不斷化膿,醫生只好一次又一次地切除查理的腿。到後來,醫生和查理協議,決定直接切除到膝蓋部位,期望這一次的大切除可以使傷口不再出現化膿跟感染。從手術後的那天開始,查理每天都在祈禱,盼望病菌不會再繼續侵擾他的身體。
這一次,頑強的產氣莢膜梭狀芽孢桿菌終於放棄,查理和醫生的決定總算出現期望中的效果。之後,在拐杖支撐的協助下,查理又回到火車站工作,繼續將一節節的車廂連結好,繼續讓一班班的火車得以順利開往美國各大城市。
這位名叫查理.葛羅.可拉漢的男子就是我的祖父,如果當年他死於傷口化膿感染的話,今天我也無法和讀者分享他的故事。當我還是小孩子的時候,總是不斷要求他講這個故事,而祖父也總是非常有耐心地一再描述這段陳年往事。當時不僅對祖父戰勝疾病的毅力感到驚訝,同時也對造成祖父傷口不斷化膿之細菌的可怕程度震撼不已。
即使到現在,我依舊震懾於細菌偉大的創造力,和其所可能帶來的災難。我今天之所以可以是我,完全和造成祖父病痛的微生物來自同樣的地方。而我的祖父,這位擁有愛爾蘭血統的天主教徒、身為人夫、人父,以及工會聯盟的熱血份子,其遠祖也是來自於細菌。
查理的故事和感染有關,我們也一樣,終其一生都和感染脫不了關係。這本書主要在描寫關於微生物如何創造人類和這個世界的故事,其中有很多微生物會導致人類死亡,而且我們並不是自己所看見的和認知的模樣,人類其實只是千萬個細菌、病毒、真菌和寄生蟲聚合而成的形體。不論生、老、病、死,人類都必須依賴這些看似不起眼又礙眼的傢伙。
本書共分為三個部分。第一部分談「益菌」,並描寫人類如何經由感染而來到這個世界:最初是被我們的母親感染,接著又被環繞在我們四周的各種人、事、物感染。沒有這些感染原,我們什麼也不是,這些感染原孕育我們、保護我們、幫助我們發展消化系統和免疫系統、左右人類的進化發展、賦予人類高智慧,甚至決定了我們的未來。
第二部分「狂熱份子」,主要是在談論當許多細微的改變開始出現,並不斷累積後,這些感染會在我們體內出現哪些作用,甚至造成哪些疾病。雖然只有極少數的細菌、病毒、真菌和寄生蟲會導致健康亮起紅燈,但這一點點就已經極具殺傷力。目前我們所知的一些重要疾病,如愛滋病、瘧疾、痲瘋、出血熱(hemorrhagic fever)、壞疽、盲眼、血管破裂、肌肉組織腐爛或是截肢部位腫脹(bloated limbs)等,都是這些看似極為少數,卻駭人的傳染原造成的。
在本書最後一部分「改變世界的微生物」中,提到這些處在失調狀態下的微生物將如何改變人類的生活和命運,包括SARS、瘧疾、登革熱、西尼羅病毒、炭疽、腺鼠疫、恐怖生化武器和流行性感冒等,都是現代非常盛行的傳染性疾病。雖然我們想盡各種方法和它們杜絕關係,但這些從遠古時期就存在的微生物,才是真正運轉地球生命的舵手,人類想要毫與它們劃清界線,幾乎是不可能的。
最後,要藉此機會對致力於各種疾病研究的人員致上最高敬意。因為如果沒有他們的不斷努力和鑽研,我們也無法了解這些微生物對人類的重要性和影響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