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黑泽明:被过度接受的东方导演

2006-12-13 来源:中华读书报 作者:饶晖(中央戏剧学院) 我有话说

被过度接受的东方导演

在我的电影情感里,对黑泽明的接受总有些含混的障碍。仔细想来,这种障碍该有两个方面的原因:一个是美学风格上的,相比黑泽明的张力与仪式

,我更倾向于小津安二郎的平静与沟口健二的阴柔,感受上更具备一种东方人的诗情。

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,来自黑泽明在文化传播上的强势。日本《旬报》把黑泽明评为上世纪日本最重要的导演;《亚洲周刊》把他评为“20世纪对亚洲文化进步贡献最大的一位文化艺术人士”;斯皮尔伯格说“黑泽明”是电影界的莎士比亚;张艺谋说“他给亚洲电影人上了最重要的一课”……荣誉的文化指认让接受者产生偏移,在这个强势的文化传播语境中,黑泽明不再简单的是一个优秀导演,更被描述为“东方文化的巨人”,一个“东方文化”表征性的符号,他的电影也附加了更为复杂的文化读解的压力。

面对巨人,我们总是微茫的。黑泽明及其电影在传播中的强势,让我对这个导演的接受出现屏蔽,他的影像和他的情感叙事,一切都被他“东方文化巨人”的身份所覆盖。

任何一个国家特定时代都有代表性的重要导演,瑞典的伯格曼;意大利的安东尼奥尼、费里尼;法国的戈达尔、特吕弗、雷诺阿;美国的斯皮尔伯格、科波拉、马丁・西科塞斯……可这些导演在文化传播中最多被认为是“电影历史上的最重要的导演之一”,而不会被描述为一个“文化巨人”。为什么只有黑泽明会有如此特殊的文化待遇呢?首先,是因为黑泽明是第一个在西方获奖的亚洲导演,第一次让西方世界对亚洲电影开启了一道“窄门”。从黑泽明开始,从《罗生门》开始,亚洲电影这个被长期西方文化中心忽略的角落,开始被西方世界照亮;而作为第一个拿下奥斯卡最佳外语片的亚洲导演,似乎也喻示着美国主流文化给一个东方导演让出一个小小的席位。从1975年《德尔苏乌扎拉》第二次获奥斯卡外语片到1980年《影子武士》在戛纳获金棕榈到1990年黑泽明获奥斯卡终身成就奖,40年时间,黑泽明共获三十多个重要奖项,这位20世纪在西方世界获奖最多的亚洲导演,成为西方视野中最为重要的亚洲导演。

所以,就更深的层面来说,黑泽明之所以获得如此特殊的文化待遇,更内在的原因聚集于他的亚洲导演身份。在西方视野中,亚洲始终是一个文化边缘状态,一个想象中的“他者”。西方世界对黑泽明的过度凸现,更多强化的是西方中心话语对“东方”他者的召唤;而东方世界对黑泽明的特殊文化礼遇,则渗透了“东方”他者靠近西方中心的强烈愿望,黑泽明的文化传播越强势,这个愿望越强烈,黑泽明之所以获得超过同时期西方导演更高的文化待遇,其实渗透了强烈的文化殖民意味。

如果就停留在殖民角度看待黑泽明在东西方的接受,其实还是不够的。因为还有一个更有意味的文化现象,那就是黑泽明对美国主流商业电影的影响与渗透。乔治・卢卡斯在设计《星球大战》中的两个机器人的时候,明确表示参考了《战国英豪》中的二个农民搭档的处理。而《七武士》、《大镖客》则直接由好莱坞改编成《豪勇七蛟龙》和《荒野大镖客》进入美国主流院线。

从获奖到渗透美国主流电影,这其中有一个非常有意味的文化转换。如果我们把获奖看作西方世界对东方“他者”的召唤,其中还有强烈的文化殖民倾向,那么渗透美国主流电影,则是一次“象征性”的文化入侵。这个意义来说,黑泽明获得跟索尼、本田一样的文化意味,日本作为一个亚洲/东方国家通过黑泽明、索尼、本田实现对西方强权国家“象征性”地征服。也因此,黑泽明被美国时代周刊评为“20世纪亚洲最后影响力的人物”,而在日本,黑泽明则取代了传统的富士山、艺伎与樱花,与索尼、本田一起成为日本新的文化形象。

被一个西方世界过度接受的东方导演,总附带着过度复杂的文化关系,这些文化关系构成我们接近这个导演的障碍,面对黑泽明,我们无法撇开这些外部文化关系的缠绕,因为更深地,我们发现西方视野的期待更内在地转换在黑泽明的电影之中。

自我设置的文化屏障

黑泽明的自传性随笔集《蛤蟆的油》写到《罗生门》这部电影完成就停住了,他说:“《罗生门》成了使我这个电影人走向世界的大门,可写自传的我却不能穿过这道门再前进了。”我无法揣摸黑泽明发出这席感慨的真实心理,但如果我们以《罗生门》把黑泽明的电影划为两个阶段的话,发现《罗生门》之后,黑泽明似乎困顿、滞留在罗生门的城楼之下。

《罗生门》之前的电影,《最美》、《无愧于我青春》、《美好的星期天》、《泥醉天使》、《平静的决斗》、《野狗》、《丑闻》都是相对现实化的题材。我们可以清晰找到黑泽明与当下日本现实的对话、感触与思考。《最美》虽然是一部命题电影,但黑泽明用纪录片手法呈现一批活跃、生动的女子挺进队的形象;《无悔于我青春》是黑泽明战后第一部电影,“春光明媚的小坡、野花盛开的小径、波光粼粼的小河”这些安详的自然被战争摧毁,同样被摧毁还有青春纯洁的爱情;《美好的星期天》讲述战败后一对贫困男女的爱情。潦倒的男女在空无一人的露天音乐堂听着想象中的《未完成交响乐》,透露人生的辛酸与苦涩;《泥醉天使》中黑市中的无赖的凄凉形象成就了三船敏郎;《平静的决斗》则转向于一个知识分子的良知与自我谴责;《野狗》讲述一个丢枪的警察的生活困顿;《丑闻》则试图为受凌辱的女性打抱不平。这一系列电影,多半来自社会报道,透明的故事形态、强烈的矛盾冲突,生活的人物形象,突出戏剧矛盾的电影语言,让这批电影被接受起来也是透明的,疏通的,同时充满了黑泽明式的强烈的社会关注。

《罗生门》获奖之后,黑泽明获得了更充分的表达的自由,不再是一个受控于制片体制的东宝公司的一个职业导演,他相对艰涩的命题与仪式化的影像风格开始一步步强化。

后期电影大多回到战国时代(《七武士》、《蜘蛛巢城》、《战国英豪》、《大镖客》),讲述乱世中的“武士”的英雄归路;或者更抽象的时空背景,讨论支撑生存的信念(《红胡子》、《影子武士》),或者是一个象征的空间《德尔苏乌扎拉》,似探讨人类的生存意志。无论“武士”的英雄归路,还是生存的信念,这个时期的黑泽明抽离地似讲述着人类的寓言。最为突出的例子是《乱》,黑泽明把莎士比亚的“李尔王”放置在某个模糊的战国时代,呈现一个精神的流放者,一场人心背离的战乱。浓重的装束与紧绷的肢体语言,让整部电影更为抽离,更接近一出“人心的寓言”。影像形态上,黑泽明强化仪式化的造型感,借鉴“能乐”的表演模式与日本传统音乐,让这时期他的电影都更轻易地找到“日本文化”的标识。

《罗生门》获奖,让黑泽明更为强化电影的“日本形态”,我无法判断这是黑泽明寻找自身的文化归宿,还是更深的下意识满足国际视野对“东方情致”的期待。我只能拿中国90年代电影作一个简单的类比,《大红灯笼高高挂》威尼斯获奖之后,一时出现形形色色的“民俗”电影。《大红灯笼高高挂》寓言似的封闭的大院,成为西方视野的中国文化图景。第五代导演把中国电影带向世界,同时也拦起一堵文化的“屏障”,国际视野中的中国电影唯“民俗”大院中国,而无其他。黑泽明的处境如此相似,《罗生门》的寓言般的叙事与日本“情致”让他被西方认可,同样《罗生门》也给他自己设置一堵表达的“屏障”。

黑泽明:日本著名电影导演。1910年生于东京一个武士家庭,1943年因执导第一部电影《姿三四郎》一举成名。1950年执导的电影《罗生门》,获威尼斯电影节金狮奖和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奖,从而一跃成为世界级大导演。1954年执导了日本电影史上最著名的电影――《七武士》。执导的其他影片《生之欲》、《白痴》、《蜘蛛巢城》、《影子武士》、《乱》、《梦》等,均已成为世界电影史上不朽的经典。1990年获奥斯卡终身成就奖。1998年病逝。黑泽明在他五十余年的电影生涯中导演了三十多部电影,共获得了三十多个著名的奖项。作为世界电影史上最伟大的导演之一,他的电影影响了亚洲几代电影人以及斯蒂芬・斯皮尔伯格、乔治・卢卡斯、弗朗西斯・福特・科波拉等一代西方著名导演。

《蛤蟆的油》为黑泽明晚年回忆录,在他淡淡的叙述中,人生的甘苦体会、艺术的感悟,都流露于字里行间。

《蛤蟆的油》,(日)黑泽明著,李正伦译,南海出版公司2006年11月第一版,25.00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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